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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1章 朱雀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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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恒忽然想起來了, 先前都沈浸在即將被殺的預告中,竟忘了問太子安的話。

“太子安說什麽?”姜恒道。

“沒說什麽,”耿曙道, “翻來覆去地念經,看見他那張臉,忍不住想動手揍他。”

姜恒笑了起來,說:“你不也是一樣?”

說著姜恒伸出手, 輕輕地為耿曙揉太陽穴, 耿曙顯然很舒服,稍微動了下。

“到底說什麽?”姜恒又問。

“讓我調動嵩縣兵馬, 再給我增添八萬人,帶兵出去, 替郢國打仗。”耿曙說。

“梁國嗎?”姜恒轉念一想, “我猜大抵不會是鄭國。他們頂多想趁聯會開始前, 多分點土地罷了。”

“你是人精, 都猜到了, ”耿曙說,“還用我說?”

“條件呢?”姜恒又問。

“收留咱倆, ”耿曙說,“無限期。長陵君與他們向來不對付,郢王不喜歡他, 太子也不喜歡他, 當年被殺, 國內也沒人替他說話。郢國與我爹……與咱們的爹,沒什麽血海深仇。”

姜恒卻想起了另一件事,說:“刺客會不會是長陵君生前的門客?”

“有這個可能。”耿曙說,“但郢人的武藝, 不會有多強就是了。”

耿曙睜開眼睛,說:“長陵君生前的門客?你也許找到了線索。”

姜恒停下動作,怔怔想著,當年長陵君死於耿淵之手,生前門客,死後四散,難免有江湖人要替他報仇。

“餵,”耿曙見姜恒手指停了,說,“報酬呢?”

姜恒低頭看枕在自己腿上的耿曙,耿曙說:“雖然不會有多強,可也得拿著劍去對付,小公子,你雇我保護你的錢還沒給,不會想就這般賴賬了罷?”

姜恒笑了起來,低頭,耿曙瞬間睜大眼,接著,姜恒親了下他的臉。

耿曙頓時滿臉通紅,一手撐著要起來,姜恒卻攬著他,讓他依舊睡好,耿曙又掙了下,坐正,別過臉去,仿佛生怕被姜恒看見。

姜恒說:“還要報酬麽?”

耿曙一如對姜恒恨得牙癢,按捺住諸多沖動,最後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一句話,威脅道:

“用人朝前,不用人朝後。”

江州城實在太大了,姜恒只覺自己一整天都在坐車,無論去哪兒都得坐車,時間都花在了坐車上。郢人習慣又與雍人不同,雍人喜歡騎馬,郢都則擠滿了房屋,道路也窄,乃是近百年前就規劃出的格局,房屋都擠在一處,到處都是人,縱馬極易撞上百姓。

這裏住了太多的人,最初的江州三道環圈內擠進了近四十萬人口,直到住不下時,只得一環一環地往外擴,也正因如此,江州城中,每畝地所容納的人口數量,乃天下之冠,將近落雁城的二十五倍。

姜恒從車窗望出去,全城光芒璀璨,只是這燈火之下,不知有多少是貧民窟的一星油燈,又不知有多少是豪富府邸徹夜笙歌的華彩之光。

“哥,你快看!”姜恒震驚了,讓耿曙朝遠處望去。

水道彎彎曲曲,到得辰丙坊間,數道河流匯聚,河面上有七道橋,水面中央,屹立著一座巨大的木制建築,建築足有七層高,繪有栩栩如生、翩然飛天的朱雀紅紋,十六面鎏金屋檐,一層層的琉璃瓦片層層疊疊,閃耀著燈光。每一道瓦緣前都掛著一盞明燈。

巨大的燈樓坐落於區域中央,四面則是無數空中檐廊,與延展出去的大大小小的建築,形成了不夜城般、燈火通明的夜市,

耿曙也是頭一次看見這場面,當真太震撼了。

“這是我們的南明坊。”

這時他們已早與太子安分開,項餘騎著馬,不緊不慢走在馬車前,臉上仍帶著憂慮,卻勉強笑了笑,朝姜恒解釋:“南明坊是天下戲藝、琴曲匯聚之地,於九十年前動工,用了三十年時間建成,不少別殿還陸陸續續在建,環繞朱雀宮為中心,朱雀宮入夜之時,將點起三萬六千盞燈火。”

姜恒問:“是祭祀之處嗎?”

“祭祀?”項餘一楞,答道,“不,是戲坊,王家聽戲的地方,不過他們不常來,平日便開放給達官貴人消遣。”

耿曙:“……”

建成如此巨大宏偉的人間奇觀,目的只是為了消遣,這工程想來動員雍國舉國之力,也未必能建起來。

項餘倒是不像太子安與郢王一般,換了他們,姜恒料到一定會說:“哈哈,你們雍國沒有吧?”

就連耿曙也忍不住說:“當真是人間奇跡。”

項餘卻道:“都是百姓的血汗罷了……”

但一句話未完,項餘馬上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,姜恒卻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,說:“雍地晝短夜長,晚上又冷,想取樂也沒有心思,不像南邊,入夜後,一天才開始。”

“對,”項餘道,“一方水土養一方人。到了,咱們進去罷。”

項餘邀請他們來看戲,想必也因為郢王的吩咐,要讓兩個北方土包子,好好領略一番郢人的燦爛文化、強大國力,生出敬畏之心。否則這大晚上的,誰想出來陪他們?寧願回家與家人待在一起。

“辛苦項將軍了,”姜恒笑道,“我倆一來,讓你忙得腳不沾地。”

“姜太史太客氣。”項餘卻不像太子安,在猜測出耿曙身份後瞬間變臉,對一國王子禮敬有加。他先前態度怎麽樣,現在態度還是那樣,只將姜恒當作重要客人,言談間還挺親切,說:“托您的福,其實我很想來。”

朱雀宮乃是戲曲、鬥技的會場,每夜根據安排,又有不同,分七十二闕,每闕便是一個小型的會場,常有散居四國的越人來此鳴琴起舞,或是代人說書講古、鄭人拔劍競技,林林總總,不一而足。

項餘顯然位高權重,下馬後便有人簇擁上前,朱雀宮更清楚是郢王所招待的貴客,大執事親自出來迎,笑得如沐春風,朝眾人道:“將軍,公子,這邊請。”

耿曙表情冷淡,不吭聲,視周圍人若無物,註意力只在附近環境上,只有姜恒與他交談時,耿曙才轉過頭,現出認真傾聽的神情。

“後頭是教坊,”項餘說,“想去教坊看看麽?”

姜恒忙擺手,說:“聽將軍的安排就行。”

執事在前引路,朝耿曙噓寒問暖,姜恒則與項餘落後些許。

項餘想了想,說:“姜大人尚未成婚?”

“沒有。”姜恒說。

“成親前可以多玩,”項餘笑道,“否則成親以後,就沒什麽機會了。”

姜恒哈哈笑,說:“這是項將軍的心情嗎?”

執事將他們帶到一個小房間內,四面以蟬翼般的紗簾相隔,遙遙看見戲臺,一清二楚。項餘便道:“兩位請在這裏稍歇,我就在隔壁房。”

姜恒與耿曙坐定,包廂底下人頭攢動,全是郢地貴族,或兩人一案,三人一案,等待夜戲開場,中央置一明亮戲臺,坐北朝南,燈火通明,等待開戲。

執事又親自領著十名侍女,擺開夜食,琳瑯滿目,全程不多說一句,撤盒時跪坐在地,朝二人行禮:“兩位公子有事盡可吩咐。”

“知道了,”耿曙說,“下去罷,不必留人。”

人全散了,包廂內便餘姜恒與耿曙,隔壁則是紗簾隔擋的項餘,正獨自坐著喝酒,頗有幾分寂寥之意。

“吃點?”耿曙朝姜恒說。

姜恒坐在這滿是燈光的包廂裏,忽然覺得猶如夢境一場。

耿曙先一樣嘗了點,似乎怕有人下毒,最後朝姜恒說:“這應當是果木炙的肉,味道不錯。”

姜恒就著耿曙的手吃了些,說:“郢國人過得比雍人有情調多了。”

少年心性,仍然是愛玩,哪怕窮奢極欲的生活心知不該,看見新鮮東西,卻依舊有興趣。

“天底下好看的地方還有許多,”耿曙說,“答應了要帶你去看海,還沒去呢。以後都帶你去。”

姜恒說:“你自己也沒去過,你去的地方還不比我多。”

“我都去過,”耿曙隨口答道,“夢裏都去過,夢裏只有咱倆。”

姜恒笑了起來,聽見隔壁響動聲,兩人便一起轉頭看,只見侍衛到項餘所在的包廂中回報,在他耳畔輕輕說話,項餘面無表情,只沈默聽著。

顯然下午出了那件事,項餘馬上日子就不好過了,正吩咐手下加急排查,部下正流水般將情況報給他,連看個戲也不安生。

“他也不容易。”姜恒哭笑不得道。

耿曙說:“都有老婆孩子了,怎麽還喜歡出來尋歡作樂。”

姜恒想了想,說:“興許平時也累,總得找個地方排遣罷。”

耿曙:“回家不就是排遣麽?與你待在一處,就輕松許多,想不明白。”

姜恒心道還不是咱們害的?要不是他們來了,項餘也不必陪客。

“發現刺客了嗎?”姜恒忍不住又問。

“什麽?”耿曙回過神,答道,“沒有。不用擔心,來一個,殺一個,你玩你的。”說著拍了拍手邊的劍,示意他別想此事。

正說話時,姜恒又見戲臺一側,出現了一個人影,那人穿著一身戲服,一頭秀發如瀑,沿著戲臺一側的樓梯拾級而上,提著前襟款款而來。

“好漂亮!”姜恒低聲說。

“是個男孩。”耿曙觀察其動作體態,說。

那少年郎走上樓梯時,其下貴族少年便紛紛鼓噪,各自擡頭看。只見他舉步翩躚,猶如一只雪白的蝴蝶,上了包廂,徑直進了項餘那房,接著,柔和的聲線在隔壁響起。

“將軍來了。”那聲音極其好聽,猶如天籟。

“有客人,”項餘答道,“規矩些,不可胡鬧。”

項餘低聲說了幾句什麽,似乎讓他聲音小點,其後便只聽斷斷續續交談,隔著簾幕,又見少年親手給項餘斟酒。

耿曙看了姜恒一眼,再看隔壁,又看姜恒。

姜恒心道難怪,項餘應當認識這裏的戲子,今晚趁著招待他們的機會,實則過來見他。但項餘動作卻十分規矩,沒有碰他,甚至連接過酒杯時,手指都刻意避免了互相觸碰,戲子拈杯下,項餘只用戴著手套的一手三指挾杯口,便接了過來。

“別胡思亂想,”姜恒朝耿曙笑道,“別人不是那樣。”

“我想什麽了?”耿曙又看看隔壁,再看姜恒,目光有點覆雜,“我只覺得,那孩子與你長得有點像。”

姜恒:“……”

耿曙馬上就醒悟過來說錯話了,將自己弟弟比作一個唱戲的,換作別人一定會生氣。

“我是說……我不是那意思。”耿曙忙開始解釋。

姜恒卻絲毫不覺得被冒犯,畢竟在他的習慣中,上到天子,下到販夫走卒,都是一樣的,並無貴賤之分。

“像嗎?”姜恒好奇地探頭看,又不敢做得太明顯。

耿曙覺得那少年長相與姜恒極相似,神韻與氣質卻全然不同。當然他不敢再說下去。只見那少年給項餘斟了三杯酒,項餘便低聲與他說話,雖然相守持禮,那少年卻顯然非常開心。

“真的。”姜恒也發現了,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,眉眼、鼻梁似乎刻意地畫過,活脫脫就是自己小時候的模樣。

“嗯。”耿曙答道,坐過去,擋住了姜恒視線,轉頭看著他的雙眼,姜恒還想再看,耿曙卻不樂意了,把他的臉側過去,說:“看什麽看?只能看我。”

姜恒笑了起來,隱約察覺到了項餘對他表示親切的原因,是這樣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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